第161章 世间一场大梦（下）

南海龙宫。【必去阁 www.bequge.live】

龙王殿。

敖钦独自端坐高位，剑眉紧锁，眼神中闪烁着几丝晦暗不明的意味。

底下跪着青懿，她的身边立着泉瑶。两人均面色平静，身躯挺拔。

看上去不像有任何猫腻的样子。

可是，她们真的值得信任吗？

泉瑶与青懿到访天宫回来已有小半日，自己却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她们召到了跟前。

“懿儿，你还记得为父当日与你说的，另有要会安排给你吗？”

少女垂目望地，口中简洁答道：“自然是记得的。”

敖钦摸索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思索着如何开口才最为妥当。

“天宫的规矩，你母亲已带你去学了个大概。你，都记住了吗？”

少女俯首不曾抬头，声音自下而上缓缓传来：“是。”

“还有不到三月，你便要入天宫侍神。你，如今是我最看重的女儿，所以我要你为南海做最后一件事。”

话音刚落，少女没有迟疑，立刻答道：“谨遵父亲之命。”

接着，少女抬眼，双目中蕴含着杀气问道：“父亲，这次是谁？”

立在一旁的泉瑶双手捧着装着蟠桃的宝盒，身子不自觉微微颤抖，心下难安。

这次是谁……所以说……这传闻竟是真的，她小小年纪恐怕真已是杀人如麻……

泉瑶根本不在乎她杀了谁，她只知道若是蛟女已嗜杀成性，照如今的形势，她日后若得了神位，自己和敖钦恐怕第一个就要遭殃。

可如今的形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泉瑶的喉咙仿佛被紧紧掐住，究竟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他们的意识在进行，但为什么有种忐忑不安的错觉在周身蔓延？

她不得解脱，竟有些躁动不安起来。

敖钦与泉瑶有相同感受。

他见少女额间封印闪过光亮，稳固如初，这下才觉心下稍安，继续吩咐道。

“在命你做事之前，父亲有一宝物现在就要赐予你。你，抬起头来。”

少女依言抬头，望向高台上的龙王大人。

只见敖钦微微翻掌向上，掌心间就闪出宝蓝色的光亮。

下一瞬，一颗水蓝色的浑圆宝珠凌空立于他的掌心之上。

他的一双锐眼缓缓从宝珠上移至少女的身上，仿佛要将她看透那样。

“这是避水珠，今日我将它赠予你——作为你的口衔珠。千万要将它给收好了。”

“此珠妙处无限，待日后你自行钻研，便可发挥巨大威力。”

话音刚落，他反手将避水珠扔向少女方向。

少女周身气息暴涨，身形刹时化作巨大龙身。

莹白色的龙鳞片片皎洁，头带两角，唯独龙尾少了末端一截，看上去犹如蛇尾一般。

她立马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便将宝蓝色的避水珠衔于口中，双目射出坚毅的神情，宛如庙宇盘龙柱上那真龙模样。

“多谢龙王大人赏赐！”

泉瑶在一旁看的早已目瞪口呆，这蛟女如今还真真是改头换面，现下这一身应龙之气，谁还会相信其实这是个蛟女？！

不安之感尤胜从前。

少女随即旋身化为人身，再次恭敬的单膝跪地。

“父亲，此次究竟要除掉谁？”

敖钦倾身向前，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出心中所想。【53言情 www.53yq.com】

“旱魁子献。”

“据探子回禀，最后一次出没于凡间山西境内，我要你去……将她的项上人头带回来给我。”

眼前少女闻言，再次俯首叩拜。

“绝不叫父亲失望！”

敖钦垂下目光，重新摩挲把玩着玉扳指。

“若你凯旋，为父会为你送上全副龙宫仪仗，风风光光的……送你入宫。”

少女抬头露出皎洁如月的目光，胸有成竹道：“这副仪仗，我要定了。”

这般意气风发，敖钦很喜欢，也很向往。

唯独可惜的是，她并不是他真正的骨肉……

上次见到如此意气风发之人，是他的侄子白磬臣，那一日是他举兵造反之日。

多么可笑。

待少女离殿。

泉瑶稳了稳心神，双手捧着宝盒上前，跪下禀告道：“龙王大人，此宝盒所装蟠桃乃是天宫所赐……”

敖钦不耐烦打断道：“神君他……到底在寻什么东西。你打探到了吗？”

泉瑶垂目回禀：“启禀龙王大人，据孟姜所说，他应在寻一件落在人间的失物。”

闻言，敖钦立刻站了起来。

果然如此！

落在人间的失物。

青懿自人间而来，自然是她将此物交还给神君的。

她……若是记得她来自人间，那么也就说明她的封印早已松动……

她，竟一直都在演戏。

“龙王大人，有何不妥吗？”泉瑶见失魂落魄的敖钦问道。

敖钦瞥了一眼泉瑶，欲言又止，一双龙目宛若能看透她的心事。

良久，龙王大人对她吩咐道：“盯紧她。”

言外之意便是，若一旦发现有问题，便可杀。

泉瑶亦明白敖钦与她之间，在经历了毓曦与磬臣之事后，早已今非昔比。

自己对他也早已看透、看淡。

多年的同床共枕，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是。“

不再问，是最后的体面。

泉瑶高昂着下巴，离开了大殿。

敖钦若有所思。

如果青懿都知道了，那为何封印还如此稳固？这一回……欲擒故纵，她真的会一去不归吗？

敖钦又一次和自己博弈起来。

竟又是一场豪赌。

不，她一定会回来。

玉扳指被生生按裂，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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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殿。

我呈“大”字型躺在床榻正当中，缓缓呼出一口气。绿姝刚刚悄然离去，我猜她定是与父亲禀报什么了。

尔虞我诈，这般日子我已经过腻了。

翻了个身，忽然一盏宫灯映入我的眼帘，我的目光凝视着那灯。

是谁，将鲛人宫灯放入了我的房内。

我又翻了个身，不动声色的思索起来。

琉璃殿内我的闺房，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出入的。

熟悉的几个鲛人嬷嬷，绿姝……还是……母亲……？

直觉告诉我，这盏灯定有什么古怪。

此刻殿内无人，我悄然下床，立于灯下。

伸手抚向宫灯，那是鲛人皮，细腻白皙，许是年岁大了，这看上去略有些微黄，其中毛孔清晰可见。

烛火散出不同的颜色，那是鲛人烛。

想到我的心爱之人此刻不知飘散在何处天地间，甚至不如此烛，随时都会泯灭于世间。

父亲，你好狠的心。

眉头微皱，芊芊玉手由上自下继续抚摸着鲛人宫灯。

与此同时。

毓曦靠在宫灯内，俯首望着逐渐靠近的青懿。

“你我，真是患难姊妹。看来，任谁做这个龙女，结局都不见得好。“

尝试过各种方式，都无法破灯而出后她有些认命起来。

在她身后，是那一战中再也无法发出声响的魂魄与排位。

此处，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饶是学佛如毓曦，刚到此地之时也几度疯魔。

见青懿眉头微皱，毓曦忽然落下珠泪：“你与我既是神女双魂，应是真正的姐妹。怎么……我们的命，都好苦。”

直到青懿的手开始抚摸起宫灯，毓曦感到身上一阵触感传来。

难道，宫灯犹如我的载体？至少，是她与我的载体？

这个猜测简直令她难以置信！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狂喜。

毓曦看着自己的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缓缓将手按到了青懿的掌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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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地望着这盏灯。

怎么可能？

当我拿开我的手，宫灯上赫然印出由内往外的一只人手痕迹，甚至当下还在用力往外压着。

刚刚我伸手扶上宫灯时，便感到有一阵力往外传来，紧接着力道加大，整个轮廓竟清晰的像个人手！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小的一盏宫灯怎么可能装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

定了定心神，我挥手设下结界，继续将手靠上去，隔着宫灯罩，将手指用力扣住对面的手。

无论对面要传递什么样的讯息，它定是希望我能发现它。

我凝心静神，汇聚神力将自己的意愿汇聚至指尖，一道青色光芒由我的掌心如流沙般流向宫灯中……

你，究竟是谁？要告诉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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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曦在宫灯内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对神女双魂已是坚信不疑，早先对青懿的敌意在今时今日也已消失无踪。

这一道青色流沙般的光芒竟真汇入了宫灯内，落到了毓曦的掌心中，化作了一本璧玉封面的宝册，她连忙打开封面，其中还夹着一支笔。

颤抖的手，激动的心。

毓曦再也等不及，直接趴在地上，就在宝册的第一张空白页上书写道。

“你能看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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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聚精会神的紧盯着我的掌心，只见掌心间一笔一划的青色逐渐形成一句话。

——“你能看见吗？”

我稳了稳心神，在心中问道：你是谁？

对方很快在我的掌心间又一次回答道。

——“毓曦。”

毓曦，这两个陌生的字撞进了我的心间，好熟悉，可分明很是陌生。

我深吸一口气，不想再问，可却忍不住继续窥探。

我思索片刻后问道：“你原来的身份是谁？又因何被谁囚于此处？”

只见片刻后，青色又一次开始在我的掌心蔓延……

“懿儿，你在做什么？”

我猛的攥紧拳头，转身看向结界外的母亲。

她正立在结界外，目光来回打量着我与鲛人宫灯。

我挥手收了结界，随口道：“不知是何人，将宫灯放在了我的屋内。我正在探测宫灯上的气息……”

边说着我边转身，余光却见母亲一动不动凝视着宫灯：“毕竟，我的闺房应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内才对。”

母亲走上前来，伸手取下宫灯，对我笑道：“孩子，放轻松，不必紧张，是我放的。那日我见你立在此灯下许久，以为你心生欢喜，便将宫灯挂了进来。”

“既然你不喜，那是母亲自作主张了。“

说着，母亲提灯就要转身出去。

“母亲来找我，是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我并不想她将宫灯带走，可又不想直接提及，冥冥之中我有种感觉，这盏灯与她与我，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母亲睫毛微颤一下，点头道：“母亲是想问你，还有几日你会出发前往人间？要多加小心。”

人间，旱魁。

我沉下目光：“今夜便走。”

母亲眉间紧簇：“这么着急？不多歇两日？”

“不了，子献神出鬼没，好不容易寻得她的踪迹，迟些怕是又晚一步。”

我若有所思的说道。

母亲闻言点点头，转身提灯准备离去。

“你要小心些。”

望着她的背影，我缓缓张开掌心。

——“我原是南海龙女，是泉瑶将我囚于灯内。”

最后两字的笔画凌乱不堪，像是抢时间拼命写下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乱如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今夜必须立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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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瑶手提宫灯，轻轻抚摸着，慈爱无比。

她口中轻轻呢喃道：“毓曦，与她在一处，你是否感到舒服些了呢？再给娘些时日，娘定……”

宫灯又一次被悬挂于琉璃殿外。

任由毓曦在灯内写了无数句话，可青懿却再也没有有过回应。

毓曦这才发现，这法术竟还有距离的限制。她恋恋不舍的将笔与宝册收在一处，跪在灯内，祈求过会儿青懿还能前来。

她此时如一个溺水的人，难得见到一块浮木，无论如何也不敢松开手。

泉瑶挂完宫灯，回到自己的殿内，立刻布下结界。

她张开手掌，凌空出现一块冰陨，面对其中困住的魂魄，沉声道：“小和尚，你的第二次命是我给的，你就必须听命于我。”

当日为救毓曦，她求至普陀山庄妙善道场前，是这个青年和尚为她引路。她并不知小和尚怎的就把命给丢了，魂魄还被美人面吸了进去。

泉瑶在美人面玉阑死时，发现了自她身体里接连破体而出的众多魂魄，其中便有这一张熟面孔。

她下意识的将小和尚的魂魄收了起来，本也是无心之举。

可这小和尚被吓破了胆，以为泉瑶与玉阑夫人一般无二，是为了将他困于身侧吸食精魄。于是他竭尽所能的哀求。

正是这哀求，令泉瑶改了主意。

“只要你放了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再杀我一次……”

什么大和尚，什么看破红尘，不过是未见地狱时的虚妄之言罢了。

泉瑶凑近冰陨，眯起双眼，一字一句清晰的命令道。

“去凡间，随便找个人皮穿上，盯紧青懿。若她此去不归……”

“那就将她的皮囊，带回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