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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后院,夜深人静。【56书屋 www.56book.cc】
自从梁照安疯了以后,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下人们虽未遣散,个个心里都没着落,干起活儿来也是出工不出力。
守在屋中的小厮出门上了个茅房,回来时将门板摔得啪啪响。
现在人人都知梁照安没法再当知府,小厮待他也没了往日的恭敬。
他往窗边临时搭起的竹榻一躺,很快打起了呼噜。
梁照安蜷缩在床上,歪着脑袋,双目紧闭,不知是睡是醒。
这间屋子不是他原来的卧房,平日没怎么用心修缮,不知哪里开始漏水,发出滴嗒滴嗒的声响。
窗边小厮的鼾声渐渐停息,水声却始终未停。
它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静夜里,可此时并未下雨,又是哪里漏的水?
床顶的帐子渐渐湿了,水流慢慢洇到床上,浸入梁照安身下。
梁照安动了动,手臂胡乱一挥,沾了一手水。
水滑滑腻腻,带着腥臭。
房门忽地无声洞开。
一个人影慢吞吞走了进来。
他身形膨大,两手垂在身侧,行动迟缓。
他慢慢走过梁照安所在的床榻,脚下一顿,倒退回去。
他折返时并未转身,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步步贴近床头。
他的后脑乱糟糟的,如同一团糊住的水草。
他背对梁照安站在那儿,脚边响起滴水声。
一滴。
两滴。
——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既轻又响。
床上的梁照安睁开眼。
睁眼的一刹,床头的背影突然转身。
一张青白肿胀的脸凑到他眼前。【56书屋 www.56book.cc】
梁照安猛地一缩。
那张脸惨无人色,在暗夜中泛着青白的光,轮廓忽隐忽现,似曾相识。
“是你……”泛白的瞳孔幽幽发亮。
他对着梁照安上下嗅了嗅,咧嘴笑了,“就是你……”
他弯下腰,冰冷的手指摸索着找到梁照安的喉咙。
“梁照安,我的恩师……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幽凉得像地底索魂的厉鬼,手指更是犹如冰块一般。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寒冷而潮湿的气息,身上带着阵阵恶臭。
“我好恨……”他扣住梁照安的脖子,慢慢收紧,“我视你为恩师,你为何要杀我……”
梁照安痴痴呆呆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嚯嚯”叫着,抓住来人的手腕,想要掰开他的手指。
但来人的力气极大,简直不像活人。
梁照安睁大眼珠,在那人手底使劲挣扎。
这边的动静似乎没能惊醒窗边的小厮,小厮磨磨牙,咕噜了两声,翻身朝外。
梁照安喉咙里发出气音,他张大嘴,似乎想要呼喊,却只能“嗬嗬”出声。
脖子上的手指犹如铁箍,掐得他颈骨咯咯作响。
“你打晕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将我推到海里,恩师,我的命就这么不值么?”索命的幽魂低低叹息。
梁照安翻起白眼,“不、不是……”
掐在他脖子上的十指蓦然一松,肿胀的面孔贴得更近,“杀人偿命,你跟我走,我们去下面说个清楚。”
说着,来人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拖下床。
梁照安“咚”地一声坠地,在地上滚了半圈,死死抱住床腿,“救、救命……”
他声音嘶哑,犹如树上的老鸹。
窗边小厮翻了个身,挠挠胸膛。
“呵呵呵呵——”幽魂笑起来,“阴间事,人间管不了……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人么?”
梁照安浑身一颤,回头往床上望了望,蓬乱的被子堆在那里,分不清下面是不是还睡着一个人。
“不,文训,你是文训吧……你是人是鬼……你不要乱来……”
幽魂低下脑袋,幽幽看着他,“我不是文训……文训已经死了,死在冰冷的海里……你摸摸,摸摸我的手……”
他将手放回梁照安的脸颊,浮肿的手指又僵又冷,“恩师,冷吗?”
他看着梁照安惊惧的眼神,变形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恩师,学生有眼无珠,看错了你,不如……把你这双眼睛赔我……”
说着,冰凉的手指探上梁照安眼角。
“啊!——”
后院响起一声惨叫。
“不是我!不是我动的手!文训!我没想杀你!如果你不来书房,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梁照安跪倒在地,用力抱住文训的腿,“别抠我眼睛!求你!我给你造祠堂!给你烧纸!我、我找寺庙给你诵经,诵、诵《地藏经》!九九八十一日,日日不停!文训,我是你的老师,我救过你的命!”
“老师?”文训凄然一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对么?”
“对、对,”梁照安哑着嗓子道,“你看我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你就不要再逼我。”
“你又没疯,”文训呵呵笑了两声,“你瞒得过人,骗不过鬼。”
“别说了,文训,算我求你!你别再说了……”
梁照安话音未落,屋中突然亮起烛火。
窗边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到梁照安身前蹲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梁大人,”十七道,“你想被鬼抓,还是被人救啊?”
“人,不!你、你们……”梁照安霍然看向他以为的幽魂,可那张脸分明是文训没错。
他低头望向地面,地上清楚地映出文训的影子。
“你没死?”梁照安难以置信,“你还活着?”
文训揉揉脸颊,搓下一大团软绵绵的物事,露出清瘦的脸颊。
“恩师,心中有鬼,见谁都是鬼。”他悲悯地望着梁照安,“就算你真的疯了,也逃不过国法制裁。”
梁照安跪在地上,顿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扶着床沿坐回床头,“便有国法,也轮不到你来借题发挥。”
“梁大人这话好没道理,”门外有人道,“文推官主管刑讼,整个悬州没人比他更有资格审你。”
梁照安神情一变。
他已想到刚才那番闹剧出自谁手,但当他亲眼见到凤天磊,仍是心中一震。
他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我是朝廷四品大员,一个小小推官怎能审我!”
“四品又如何?”凤天磊轻笑,“吴启芳从三品,手握军权,不照样成了阶下囚。”
“你!”梁照安气结,“那你就将我押回京城,我要面见陛下陈情。”
“你还敢见陛下?”十七在旁摇头,“你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乃一代仁君,”梁照安道,“我在悬州多年,就算有错,也能功过相抵,没有我牵制吴启芳,他早就拥兵自重,又怎么轮得到你们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