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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懒怠坐软轿,便打发了抬轿的内监先回去,只扶了海棠和纸鸢的手慢慢走着。【56书屋 www.56book.cc】
园子里风光依旧,太液池边青柳亦更见青翠柔长。
一路上新进宫嫔一一叩首行礼,我含笑吩咐了起来,也不多作停留,只微笑着轻声向海棠道,“这里的花越开越多,咱们宫里的如花女子也越来越多了。”
海棠低语道,“方才在皇后宫中请安,奴婢留神着娘娘离宫后宫中新人辈出,可是奴婢向小六子打听了,但凡得宠些的,或死或废,无一幸免。”
我轻声叹息,“难怪要三年选秀一次,否则宫里可不是空荡荡没人了。”
我扶着海棠的手坐在亭内歇息,目光只滞留在亭边杏树上,想着从前的花开如云是何等盛事,如今也是“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纸鸢站在身后,轻声冷道,“今日皇后待娘娘真是客气。”
我闭目道,“她昨日待我就不客气了么?她从来就是这副和气雍容的模样,怎么会因了我失态呢。”
纸鸢“嗯”了一声,低声道,“其实娘娘何必这般对皇后纡尊降贵,守着礼数就成了。”
我微微睁开双眼,仔细看她一眼,道,“今时今日,你觉得我有资格和皇后翻脸么?”
“娘娘如今是莘妃,是陛下隆重迎进宫的,又有着身孕……”
“我知道你心急,但也别错了主意。从前害我之事皇后从未出面过,自然担不上她的干系,即便我告诉陛下也只会落一个污蔑皇后的罪责。”我拉过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我心里的恨只会比你深,但是进了宫就要步步为营,心急是成不了事的。我回宫之事皇后只怕背地里气得要死,可是当着我的面依旧雍容大度,关爱有加,可见她心机城府之深。她愈是如此,我愈要恭顺,把从前之事只作不知,方能慢慢筹谋。”
海棠在旁沉默听完,道,“娘娘说得不错。娘娘此番回宫,陛下盛重对待,是有利亦有弊。利在娘娘有陛下撑腰,不敢叫人轻举妄动;弊在树大招风,娘娘自然也是树敌无数。【53言情 www.53yq.com】此刻皇后已在宫中经营多年,身边又有得宠的良妃、祺贵嫔等人,连瑛贵人亦是她表妹。而娘娘却是离宫四年,一切生疏,必定要按下锋芒,先行表示恭顺。”
我轻嗤一声,“即便我恭顺,皇后对我也是心怀敌意;但我若不恭顺,不啻于授人以柄。纸鸢,你要记得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一句,路要一步一步走方能稳当。我实在也没有本事能一口气扳倒那么多人,陛下也不会容许后宫因我而乱。”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纸鸢咀嚼着这句话,倏然微笑,“是了。奴婢明白了,不会再心急。”
我伸一个懒腰,面色沉静无波,道,“不只是你,要嘱咐着底下人对各宫各院的嫔妃宫人都要和气。尤其是你,在安玉娆她们面前一定要沉住气。”我紧紧按住纸鸢的手,亦是按住自己多年的积郁与沉怒,一字一字道,“若按捺不住,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纸鸢看着我手上一串素净的手串,道,“娘娘要孝敬皇后,给了那串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如此陷害娘娘,娘娘为何要送这样名贵的养颜佳品给她?莫不成……娘娘还有别的打算?”
我淡淡道,“我送去的东西的确名贵非凡,极是难得。而且我送给皇后,也没有什么别的打算。”我停一停,“更不会下毒那么蠢。”
我望向辽远的天际,日色璀璨如金,如飞花扬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嘴角扬起一点莞尔的微笑。我送这些养颜滋补的珍品给皇后,只是因为,我发现她真的老了。
宫里新鲜的人儿层出不穷,她要一个一妥帖而不露痕迹的应付,真的是很劳心费力吧。
皇后开始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比我还有年轻两三岁,这宫里这么多的人,她都要一个个的来算计,有时想起来,她又何尝不觉得累呢。而这些本该她得到的东西,她却没有。却出现在了我的手里,再经由我的手恭敬奉到她的手里,她会怎样的不甘啊!
天下之母?我冷笑出来。这位尊贵雍容的天下之母敢不敢享用那些我奉上可以挽住青春的养颜之物呢?
我微笑,“不是奉承,也不是讥讽,我是真心实意想把那些东西送给她。”
海棠素手冉冉而立,眯了双眼看花,道,“皇后那样谨慎,怎么敢用娘娘送上的东西。”
若她真敢服用的话,我倒真真是敬佩她了。可是依她的性子,怎会接受来自敌人的礼物呢?
我倚栏远眺,淡淡道,“我也坐的乏了,不如慢慢走回去吧。”
太液池沿岸风光如画,阳光渐渐热烈起来,一行人分花拂柳走在树荫下,偶尔说笑几句。我情不自禁伸手接起三五瓣托于素白掌心之中,便有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盈上手心的纹理。
小六子不知就里,见我喜欢便凑趣道,“要论这花,还是卫将军府里开的最好。这宫里的花匠,也是从前卫将军府上的呢。”
心中猝然一痛,转首见纸鸢亦望着花出神,不由感伤难言。海棠在旁轻声道,“若娘娘喜欢,不如收起来做个香囊吧。”
我无声无息一笑,伸手将花瓣抛入绵绵水波中,轻道,“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即便做成香囊,到底也是要枯萎的,不如随它去吧。”
话音刚落,却见树底下站着一位女子,她双手捧着大捧的花,正和侍女一同收到一个绡纱袋子中。眼见走到我面前,才看我一眼,慢慢屈膝下去,道,“莘妃娘娘金安。”
我见她的装束奇特,并非寻常宫嫔爱用的金簪玉器一类。
我含笑受礼,忍住惊讶道,“这位妹妹我却没有见过。”
她抚着胸前的琥珀,淡漠道,“嫔妾是顾常在,因这两日抱病,未曾与莘妃娘娘相见。”
我含着笑意看她,“那你如何知道本宫是莘妃?”
她嘴角微微一笑,蕴了几分不屑,道,“娘娘这样大的阵仗回宫,有谁不知道呢?”
我对她的不敬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味,“今日在皇后娘娘处请安也未见到顾常在,听说是病了。”我见她额上有晶亮汗珠,手中袋子里搜罗了不少的花,想是一早就在这里了。我温然道,“既然病着,怎不好好在宫里歇息,等下日头毒了,越发要难受。”
她不卑不亢道,“谢娘娘关怀。”
我瞧着她手中的袋子,含笑道,“如何常在收了这样多的花呢?”
她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旋即淡淡道,“太医说嫔妾病着,要拿这花入药,所以来收了些。左不过落花白白入泥也是可惜。”
我微笑,“常在怜香惜玉之心,本宫自愧不如。只不知常在的芳名可否相告,姐妹间以后也好称呼。”
“顾苏叶”。她简略道,说罢略略欠身,“嫔妾身子不爽,不能陪娘娘说话了,先告辞。”说罢也不等我应允,攥紧了花袋自顾自便走。
纸鸢骇然惊道,“她怎么这样无礼?不过仗着陛下疼爱罢了,难怪黛眉姑姑说她孤僻桀骜。”
我摆手示意她噤声。地上有一物闪亮,是一枚精巧的玉佩,我弯腰拾起,看着不远处缓缓而行的顾苏叶,向纸鸢道,“你去请她回来,问问是不是她的。”纸鸢应声而去,很快请了她回来。
我举起玉佩,和气道,“这是妹妹的吧?”
顾苏叶瞥了一眼,道,“是嫔妾的。”
我还到她手中,“这是贴身之物,妹妹别随便掉了。”
她看了手中的玉佩一眼,静静看我道,“娘娘就是为了这个叫嫔妾回来的么?”见我点头,她漠然道,“这些东西嫔妾有的是,丢了有什么要紧。”说罢手一扬,“咚”一声随手丢进了身后的太液池,“娘娘无事,嫔妾就告退了。”说罢转身而去。
纸鸢气得脸色发白,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人,人家好心好意把东西还她,她却这样不识抬举,果然出身微贱,不识礼数!”又嘟囔,“也不晓得陛下喜欢她哪里,又不是最美,脾气又坏。”
我淡然一笑,“你气什么?她的东西,要怎么处置也是她的事,犯不着咱们动气。”
我沉默片刻,道,“即便她失礼,也不必这般尖酸。”
纸鸢微微沉静,良久之后带了一抹隐晦的轻蔑,“再得宠,祖制亦是不得诞育。”
我没有接纸鸢的话,只默默望着她的身影,心底亦是吃惊。然而瞧她方才的神情,并不像是故意乔张做致对我无礼,仿佛是真正不把这些珠玉东西放在眼里,视若无物。她修长的脊背凛然有一种清奇之气,不同于平常女子的纤弱袅娜,我不觉暗暗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