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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感觉自己僵立成了一块石头。【56书屋 www.56book.cc】只听内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仿佛宇宙洪荒之际忽然看见旭日初升一般,瞬间照亮了无望的等待。春桃第一个抱了孩子出来,她喜极而泣,“恭喜陛下,恭喜贤妃娘娘,德妃娘娘产下皇子。”
我心口一松,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软软倒在座中,只道:“好!好!好!”又问:“钰莹还好么?”
春桃勉强一笑,“娘娘累极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莫千尘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抱过孩子看了又看,道:“好。是朕第四子,朕去看德妃。”
春桃忙道:“娘娘才生产完,累得很呢。不如让娘娘歇息片刻。”
我看着莫千尘眼下一片乌青,亦道:“闹了整整一日,陛下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息吧。等钰莹精神好些再来看她。”我福一福道:“陛下先行休息,臣妾想在这里守着钰莹。”
莫千尘打了个呵欠,实在精神难支,只好道:“如此也好,只是你也好好歇一歇,别累坏了。”
玉娆跟着莫千尘出去,我抱过孩子细瞧,许是难产的缘故,孩子身上微微有些发青,身量也比其他孩子小些,抱在怀中稍轻,哭声也不甚宏亮。我心中疑惑,看着春桃道:“怎会如此?”
春桃讷讷不语,正巧卫墨出来,我唤住他细问。卫墨稍见为难之色,在我耳边低语,“四皇子的样子可以说是难产所致,也可能……微臣瞧着,倒有点未足月的样子,得要乳母细心照料。否则……”
我心中一惊,低声道:“不许胡说,钰莹离临盆日子只有几天,孩子怎会未足月?明明是难产才先天不足。”
卫墨躬身道:“是。四皇子的确是先天不足。”
我把孩子交到春桃手中,正待进去看钰莹,忽见丫头丢了魂一般跑出来,两手沾满了鲜血,指尖犹自滴落鲜红血珠,惊惶道:“德妃娘娘出大红了!”
内殿还是旧日格局,唯一不同的是房中有浓重的血腥气,躺在纱帐之中的钰莹似一尾上岸太久的脱水的游鱼,轻飘飘地蜷缩在重重锦被之中。【必去阁 www.bequge.live】脸色象新雪一样苍白至透明,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我所认识的钰莹从未有过的脆弱感觉。
我轻轻揭开锦被,整床雪白的被褥全是鲜血了。有凉风从窗缝中忽忽透进,轻微的凉意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插进心口。
秦时初从担架上爬起,挣扎着靠在脚踏上,搭着钰莹手腕,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卫墨一叠声地叫“拿牡蛎散来!”
片刻,秦时初低低道:“不必了。”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腊月结了冰似的,连着人心也冻住了。心中狠狠一痛,我骤然忍不住大哭起来,“谁说不必了,谁说的!去拿最好的药来,治不好钰莹,我全杀了你们陪葬!”
春桃绝望的哭泣似绞绳一般一圈圈缠上我的脖颈,叫我窒息。
钰莹轻轻唤道:“兮儿……”
我脚下一软,伏在她枕边,落泪道:“妹妹!”
她艰难地伸手,轻轻抚着我的额发,柔声道:“不哭了,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你叫他们都出去罢。”我正要吩咐,她的声音更低,“时初留下。”
我一一按她吩咐做了,只剩春桃、秦时初与我在她身边,“抱抱,给我抱抱孩子。”
我怕她劳累,安慰道:“你现在身子虚,等好了再抱吧,日子还长呢。”
钰莹轻轻摇了摇头,她极力笑着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我垂泪不已,“别这样说,很快就会好的。”
春桃忍着泪把孩子送到她手中。我轻轻托住她的手,相视一笑。钰莹宠溺中多了些舍不得,“你瞧,他这样小,这样软。”
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笑道:“是。不过很快就长大了,你瞧涵儿和忆容长得多快。”我笑一笑,握住她的手,“你已经是德妃了。陛下说,只要母子平安,就晋你为德妃。”
钰莹恍若未闻,目光爱怜地留恋在孩子身上,像是看也看不够一般。半晌,她看着我道:“你这贤妃当得快不快活?”
我一怔,轻轻摇一摇头。她淡淡道:“是了。你这贤妃都当得无味,我又何必稀罕什么德妃。”
我素知她心胸,劝道:“不在意德妃之位,可是子凭母贵,对孩子的将来十分要紧。”
“我的孩子不会在意这些。”她淡淡回应,转头去看秦时初,低低道:“时初,你抱过孩子没有?”钰莹的语气是少有的温柔甘恬,恳求道:“你抱一抱,抱一抱。”
秦时初目光眷眷看着孩子,旋即转过脸去不肯再看,口中道:“微臣不敢。”
我满腹狐疑,正欲说话,钰莹双目微红,眼中晶莹一闪,然而泪水终究没有落下来,只是以一种看彻生死的淡然,低柔道:“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秦时初低下头去,“那晚的事,也是我的错。你不用怪自己。”
“是么?”钰莹难过地别过头,“你今日挥刀自残,难道不是自责太深的缘故么?”因为失血,她的脸色太过苍白,那一双眼睛就分外地黑,幽幽注视着他,“我知道,你终究还是恨我,因为我造成你终身之憾。”
她眸光如雾霭轻轻在我身上一转,“只是他心里一直有你,所以他很愧悔。”
秦时初沉默片刻,注视钰莹双眸,“你是陛下的妃子。”
钰莹静静道:“自从十年前他杀了子轩开始,我便恨他入骨,我从不当自己是他的妃子。”她轻声道:“抱歉。我明知你喜欢兮儿。”
春桃潸然落泪,“娘娘,其实这些年你心里都很苦,只有秦太医真心关怀你,对你好。”
“傻子,”钰莹抬手去拭春桃的泪,“你和我都知道,他对我好都是因为兮儿,一直都是。”温热的鲜血从她体内汩汩流出,逐渐带走她身体的温度,钰莹极力支撑也无法掩饰住她眼中逐渐失却的神采,“时初,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真心?有没有过?只要一点点,一点点也不要紧……”
秦时初一向平和的脸庞苍白得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憔悴支离。他只以沉默相对,钰莹的叹息似窗外一点微弱的风声,“你不说也不要紧,我情愿你不说,也不要因为我快死了而可怜我、骗我。”
“那日的药量不足以让我动情,所以,你不必抱歉。”秦时初终于开口,“我关心你,也并不只是为了贤妃。”
“是么?”钰莹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那件事虽然叫你自责,可是能够遇见你,我永远也不后悔。我的孩子,只在意他父亲疼他。你要不要抱抱他?”
秦时初没有再压抑自己起伏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像抱着稀世珍宝,终于欢喜落下泪来。他伸手揽住钰莹,这样的姿势叫他吃力,可是他的神色这样欢喜,轻声道:“我的自责,只是怕连累了你,又连累贤妃。”
他的亲疏在称谓上泾渭分明,我心中一宽,安静含泪微笑。
片刻,她问我,“孩子还没有起名字吧?”
我点点头,“陛下今日也很累了。”
“润。就叫润好不好?”
“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仿佛很倦,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零落,洇入秦时初的皮肤,温热的一点。秦时初在轻抚中拭去她眼角的泪,“你不要为我哭。祺氏与安氏最后指责我的话,真奇怪,我并没有想到贤妃,只是怕有朝一日终究会连累了你。虽然我已成残疾,可是以后可以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没有人会像诋毁贤妃一样诋毁我和你。”
钰莹轻轻颔首,“你要陪着孩子长大,永永远远,不要让他受人欺侮。”她温柔靠着秦时初,“真好。你从没有这样抱过我。”她的声音含着满足,渐次低下去,“我累了,兮儿,你要帮时初好好照顾孩子。还有,皇后和玉娆,还有吴贵人,你都要当心……”她逐渐无声,安静地依靠着秦时初,良久,良久……
我麻木地走着,身后远远传来云板的丧音,哀恸声四起,尖锐的报丧声惊破了后宫沉郁的黑夜,“德妃娘娘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