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四月初的哈尔滨，扑面而来的春风还带着丝丝寒意，天空碧蓝如洗，可毕竟节气是已经过了清明，地里的青草、树上绿叶正在悄悄的点缀着这座洋气的城市，随着人们身上厚重的冬装递减，似乎整个城市都开始在春意中变得靓丽起来。【56书屋 www.56book.cc】

洪天朗是接到洪天明的电报得知大爷去世了。天朗没有回去，倒不是因为回去也不赶趟了，主要是他这里出点状况，准确的说，是他岳母玛莎出了状况。

玛莎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要不是因为重新回到哈尔滨定居，兴许这个秘密她会藏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天。说来也是巧，她在一次逛中央大街的时候，一位微胖的外国中年人过来跟她搭讪，中年人用她的母语问玛莎是不是俄国人，一看他的长相和穿戴，玛莎就知道他是来自祖国的同胞，玛莎异常高兴，她用俄语告诉中年人，她是定居在中国的俄侨，叫玛莎，中年人说他叫维克多.谢廖沙，是名教堂建筑设计师，他是受哈尔滨相关部门邀请，来此地对教堂进行设计修缮方案的，现在身边缺一个即会俄语又懂中国话的翻译，他可以向中方的相关部门替她提出申请，待审核通过后，她就可以到他的团队来工作了，待遇方面她不用担心，愿意的话，现在可以跟他去公司填写她的个人简历，玛莎听了当然高兴，但她说自己岁数大了，虽然在中国呆了几十年，到现在中国话都还说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这份工作介绍给她的女儿季米娅，她女儿中俄文能够交替使用，而且运用自如，谢廖沙同意了，他说自己的团队现在住在索菲亚大教堂的，明天她可以带着女儿来教堂找他。谢廖沙给她留了张名片。玛莎目送谢廖沙离开后，呆呆的看着手上的名片，突然，她的心里涌起了想通过谢廖沙去苏联寻找马雅可夫斯基的念头。马雅可夫斯基，这是让她情窦初开、甘愿投怀送抱的男人，他也是让她心里留下永远的痛的男人，如今，岁月流逝，青春不在，为了女儿，她要找到他，她要亲口告诉他，季米娅不是她和瓦西里的孩子，而是她和他的女儿，尽管当时她跟两个男人都有肌肤之亲，可孩子是谁的，只有她最清楚。

季米娅随妈妈到了索菲亚大教堂。谢廖沙热情的接待了母女俩，他对季米娅只是进行了简单的面试，然后把自己团队的人叫过来向母女俩一一做了介绍，包括谢廖沙他们只有五个人，待到四个人离开，谢廖沙告诉玛莎，季米娅的工作是翻译兼秘书，工资是月薪六百人民币，季米娅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天哪，爸爸说过，他的朋友龙八夷是国营大厂的副厂长，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两百多，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能有这么高的收入，这不等于天上掉了一大块馅饼吗？说白了，季米娅就是个农家女，有钱挣她就知足了，没想到月薪竟能拿到六百块钱，所以，她表现出一脸的惊讶就一点也不奇怪了，相比之下，玛莎就淡定了许多，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尽管命运多舛，即便长期蛰居乡下，可也不曾为金钱犯过愁。玛莎感谢谢廖沙给了她女儿这次工作的机会，她再三叮嘱季米娅，一定要尊重领导，尊重同事，在新的环境里虚心学习，努力工作，好好的锻炼自己。【56书屋 www.56book.cc】玛莎从小就在哈尔滨东正教会开办的讲堂里读书，接受的完全是俄式教育，可跟随季少国多年，在潜移默化中已经有了中国人的思维模式。现在，落实了女儿的工作， 她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玛莎就准备离开，至于打听马雅可夫斯基的下落，玛莎也想好了，只要女儿在这里上班，来日方长，机会有得是。玛莎起身正要走，谢廖沙叫住了她，他说这里缺个勤杂人员，希望玛莎也能留下来，帮他们打扫卫生，一个礼拜来三次，月薪是两百人民币。玛莎求之不得呢，这正好为将来打听马雅可夫斯基的下落有了机会，她欣然答应了下来，玛莎说好多年都没有来这里了，她想借机带着女儿在教堂里面看看，“没问题”，谢廖沙领着母女俩从侧门进了教堂，教堂一直处在关闭状态，里面弥漫着一股很重的霉气味儿，原本是彩色的墙皮，已经脱落的破败不堪，就连曾经把教堂照的金碧辉煌的大吊灯，也只是被一根细索链拽着悬挂在半空中，三根索链只剩下了一根，让人感到吊灯随时会掉了下来，玛莎有些透不过气来，赶紧拉着女儿的手出了教堂，挺好的心情都被教堂的破败陈旧给搅没了。

洪天朗和季米娅的女儿雪儿才两岁多，尚处在襁褓中，季米娅早出晚归，玛莎又三天两头不在家，这下可苦了洪天郎和他岳父季少国了，洪天朗曾答应天明，江江过周岁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回去，因为他岳母，现在看来，也只能因为季米娅离不开而放弃了，洪天郎跟岳父整天围着雪儿转，现在这个家，倒成了靠两个女人在外赚钱养活了，连那么倔强的季少国也被外孙女磨了没有了脾气，洪天朗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哇。

没想到季米娅和妈妈刚刚领到一个月的工资，母女俩的这份工作就没有了，原因很简单，中方的相关部门辞退了谢廖沙的团队，理由是，他们自己有能力恢复索菲亚大教堂的原貌，其实，就是由于两国之间的政治背景不同，真就是中了这句话“计划不如变化快”，这下，洪天朗有了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他和岳父喝着啤酒庆贺，可就在两人陶醉在啤酒的愉悦中的时候，玛莎说，她要跟谢廖沙到苏联去寻亲，季少国不以为然，半带醉意的说：“开什么玩笑，你生在中国，长在哈尔滨，住在何集村，就算苏联有你的亲戚，姓甚名谁都搞不清楚，你去找个鬼呀！”季米娅在一旁说：“ 谢廖沙都帮妈妈把护照都办好了，妈妈后天就坐国际列车走，信不信由你。”听口气，季米娅也对妈妈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满。没错，季米娅已经发现妈妈来教堂工作是有目的性的，至于是什么目的，她不知道，但妈妈是在刻意接近谢廖沙，这是事实，今天，谢廖沙说他们的工作停止了，后天就要回国，谢廖沙当着她的面把一本护照交给了妈妈，妈妈说，后天她跟他们一起走，季米娅这才恍然大悟，她感到自己被欺骗了，母女俩当时就在教堂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季米娅不是因为妈妈要去苏联寻亲生气，而是因为妈妈在一直瞒着她 ，季米娅也不傻，她怀疑妈妈是打着寻亲的名号，到苏联是另有目的，所以，她一定要让妈妈说出她去苏联的真正目的。玛莎只好说，等她从苏联回来就说出实情，她劝女儿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要把事情扩大化，别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的，那样不好。季米娅听了妈妈的劝，她在饭桌上，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妈妈自己说了出来，季米娅这才开始发泄自己的不满。季少国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说，去找找也好，找到了，他也有了一门外国亲戚，找不到，就当去旅游啦。说完，晃着身体回了屋，洪天朗会来事，他说：“妈妈，您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趁着还能走动，应该回去看看。”他拽着在一旁生闷气的季米娅，两人也进了自己的房间，玛莎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桌上的啤酒瓶，把多半瓶的啤酒一口气喝干了，她心里暗暗发誓，只要马雅可夫斯基还活着，就一定要找到他！

玛莎走了，连同家里的存款也带走了，这其中包括季少国办厂买机器的钱，厂房他都租下来了，从今以后，他就要月月交租金，季少国急得团团转，他和洪天朗合计，两人就这样整天无所事事的在家呆着也不行呀，现在雪儿有季米娅带着，他俩也能抽出时间了，就凭着两人的这身技术，到私人工厂找个活应该不难吧，两人商量好了，就开始出去找工作，哪曾想，一连几天，差不多转遍了大半个哈尔滨，他们连一个上点规模的私家厂都没有见到，小作坊倒是不少，都是干些非标件，根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人家一听季少国是解放初期第一批被国家工业系统评定的特级技师，而且是车钳铣刨磨样样精通，赶紧说，庙小请不起他这尊佛。季少国吃了闭门羹，实在没办法了，他让天朗再回何集村一趟，到他们的加工厂去挑两台好一点的车床发到这里来，他让天朗告诉洪景然，就说两台车床属于他们的固定资产，以后散伙了两台车床可以从他们那一半资产里减出来。洪天郎告诉他，天明来电话说，景然叔的女儿心蕊病危，老两口都到呼伦贝尔他心蕊那里去了。季少国让他去找朱培钟。洪天朗也不想去蹚这滩浑水：“ 朱培钟是不会同意的。” “我们现在可是连给雪儿买奶粉的钱都没有了。 ”。季米娅抱着雪儿进来了，这翁婿之间的谈话，她在里屋听的真真的，季米娅说，她有钱，生活上不成问题，开工厂，办企业，季米娅举双手赞同，她说：“天朗，要不，我们一家三口都回去，等给江江过了周岁我们再回来。”季米娅重情重义，她一直怀念在何集村的日子。季少国说：“我看行。”洪天郎拉了一下雪儿的小手说，他这次去是办事，带着她们不方便，等下次吧。见天朗同意去了，季少国对女儿说，既然天朗这样说了，那就下次吧。季米娅对着雪儿说：“爸爸不带我们去，是嫌我们是累赘啦。”。真要带着雪儿到何集村去，她还担心女儿水土不服呢，季米娅说这话是用来激天朗的，天朗想和妈妈做纺织品生意，目前“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具备，况且妈妈这些天就像梦游一样，心思全不在这上面，再说，“隔行如隔山”，干自己在行的事，这才是正道。季少国和洪天朗“呵呵”的笑了起来。

洪天朗回到了何集村，他一进家门，见天明和姐姐洪丽鹃都在，这让天朗感到有些意外，他对姐姐说：“不逢年不过节的，连星期天都不是，你这吃公家饭的人怎么也有空回娘家来啦。”见到了天朗，洪丽鹃也很高兴，天朗早已不是那个曾经少年老成的弟弟了，现在的他才真正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呢：天朗，天天开朗，健健康康。洪丽鹃打趣儿地说：“该回来的时候没见你人影，这啥事都没有的时候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天朗说，他要再不回来， 还不知天明在家里把他挤兑的啥样呢，洪丽鹃笑了。原本她是应该跟许怀晨一起走的，但是，临行前，许怀晨看到她搂着妈妈她恋恋不舍的样子，便让鹃子在家里多待几天，说他到深圳以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通知她过去，就这样，洪丽鹃便留下来。鹃子说：“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你现在就是天明的主心骨。”天明“嘿嘿”的笑了。这里面最高兴的人当属他了，天明是掂着开纺织厂的事，没有天朗给他出谋策划，他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干好了，尤其听了姐姐对国家大政方针的分析，他心里“腾 ”的燃起了一团火，恨不得自己家的纺织厂立刻上马，天明盼着天朗的回信，信没盼来，如今大活人就站在他面前，他能不高兴吗！天明口无遮拦，还是把姐姐为什么呆在这里的原因跟天朗说了。对于姐姐离婚，天朗一点都不惊讶，可是姐姐要跟辞去县委书记的许怀晨到深圳去，倒是让天朗吃惊不小，他说：“咱姐弟俩以后可是南北天各一方了。”洪丽鹃笑了：“难道我们跟妈妈不是天各一方吗？”天明说：“好哇，到时候我生产出来的纺织品南可到香港，北可到苏联，你俩可要帮我打开着两条销售渠道呦。”洪丽鹃笑笑：“你这心可这够大的”。郑淑玉在街上就听人说天朗回来了，郑淑玉匆匆往家里赶，看到天朗，她的脸上挂满了慈祥的笑容，她的那份高兴，就纯属家人团聚的那种高兴了，唯一遗憾的是，没见到她的孙女，洪天朗说等“江江”过周岁他再带季米娅和雪儿回来，洪天明告诉他：“因为大爷的突然过世，江江的周岁宴不办了。”天朗说：“也是，两个时间挨的太近了，不办也好，办不办，我们该回来还是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郑淑玉说，郝宝枝给他们大爷在西山陵园买的墓地，这让她想起了他们埋在村外地下的爸爸，人家郝宝枝跟她太姥爷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还能做到这么孝顺，她叹了口气，这生叹息是留给孩子们去琢磨的。洪天明说：“ 就算我们想给爸爸买墓地，也要有爸爸的遗骸呀。 ”洪丽鹃制止了他：“吃饭不谈这个啦。”，郑淑玉解释道，她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天朗闭口不言，连天晴都看出来了，娘说这话是有目的性的，往往在这种场合，天晴的话最少，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是人轻言微，所以，他识时务。天晴突然冒出一句：食不言，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