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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与黄道周言语一来一去,焦点只在自己,这教候在众臣列中旁听的杨嗣昌怎么按捺得住。【必去阁 www.bequge.live】于是他看准时机,上前一步,跪奏道:
“皇上莫要苛责黄大人,臣夺情之举于伦理纲常确有不妥。只是双亲为小,国家为大,如今国难在即,不容臣只顾尽孝,不顾尽忠,为全小义,抛却大义。家父生前全心全意为社稷效忠,并时时如此教导,若只念重孝在身,对国家危难置若罔闻,那才是对家父最大的不孝。”说完,杨嗣昌又一改正义凛然的模样,转向黄道周,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不过……本官亦有一事不明,想请黄大人指教。”
黄道周斜眼一瞥,不答话。杨嗣昌也不以为意,径自说道:“黄大人品行学术一直为人所尊崇,但杨某实在不知黄大人为何常在奏折中自认不如郑鄤?郑鄤乃是杖母罪人,其罪行也早已有了定论。人言禽兽知母不知父,郑鄤杖母,岂非连禽兽也不如?黄大人频频与他相比,究竟是何意啊?”
“你……!”杨嗣昌表面恭敬,话里话外却尽是讽刺,气得黄道周登时满脸通红,伸手指着杨嗣昌,气也喘不上来。“你……你你……!大、大臣闻人言应当退避,岂有如你这般随意上前争辩,不容人言毕者!”
杨嗣昌却并不急躁,嘴角一挑,不急不缓的回答道:“黄大人恕罪,只是为了纲常人伦,天道正义,不容本官不来剖陈。【必去阁 www.bequge.live】”
黄道周被杨嗣昌堵了嘴,怒气更盛,只得对崇祯附身一拜,道:“皇上明鉴,臣生平耻于当面斥言他人之过,此番与杨大人在皇上面前口舌争辩,实属不该,只是臣断不能令此等祸乱纲常之事贻害后世,天理公道,自在人心!”
自杨嗣昌出列与黄道周辩论,崇祯始终未发一言,只坐在云台门内,冷眼旁观这则闹剧。见一向咄咄逼人的黄道周此番竟来向自己求公正,既觉好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只觉胸中一阵烦闷。他看看敛神屏气跪在一旁的杨嗣昌,又看看怒容满面眼若铜铃的黄道周,不笑不怒,只是面无表情的缓缓开口道:“他说你与禽兽作比,你却也早将他比作猪狗人枭了,此事细究起来,似乎还是你的泼骂在先啊。”
猪狗人枭确是自己上疏中所言,听闻皇上在此时提出,黄道周一下子亏了理,气势总算软了些去。“臣……臣只因皇上是明君英主,才敢直言……”
“直言……”崇祯眼睛一眯,“直言就是这等不堪入目的泼骂?”
“……假如臣为一己之私,只需用缄默换取富贵便可,何苦与他争辩!”黄道周牛劲上来,就算理亏,仍然不肯退缩。
崇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说不清是责备,还是自嘲。“若是缄默换的来富贵,朕每日案上的奏折,怕是要少去一半了。”他淡然说道。
“缄默也好,辩理也罢,只是臣从不将名利富贵放在心上。臣自幼深受圣贤之教,哪怕是抛却富贵不要,也不忍见夺情这种不孝之事横行朝中!”
“哦?黄卿光明磊落,果非一般凡夫俗子可比。”崇祯冷笑了一声,“你既愿抛却富贵不要,不如索性此时便抛了如何?”
“……功名爵禄均乃身外之物,皇上要拿便拿,为正天理人伦,臣又有何惧!”
“好!”皇帝所能赏的,也只功名爵禄而已,如今黄道周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大表不屑,任崇祯再好耐性,面对这执拗到底的腐儒,也终于难掩愠色,“早知你偏执顽固,难当大任,只是敬你乃学术大家,才赐官与你,谁知你仍是这样肆意狂妄,不知收敛。朕本当施以重罚,以儆效尤,念你是经筵讲官,姑且回去候旨吧!”说完,崇祯烦躁的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黄道周退下。
“臣今日不尽言,便是臣负皇上,皇上今日杀臣,则是皇上负臣!”
大概是杨嗣昌的讥讽令黄道周的怒火冲溃了理智,崇祯刚闭上眼,便听得这一句高喊毫不客气的冲耳而入。他猛地睁开眼,只见黄道周梗着脖子,硬生生跪着,一脸刚犟。平台两边分立的官员见黄道周竟口出如此大不敬之言,皆自低头默立,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好、好!”黄道周几度出言挑衅,令崇祯再掩不住怒火冲心,语气也变得狠硬起来,“朕本敬你满腹才学,谁知你一生学问却只学得一张佞口!”
“皇上既说忠佞,臣则不敢不辨!”皇上已然震怒,黄道周竟却毫不示弱,兀自高声争辩道,“臣在皇上面前磊落敢言为佞,难道阿谀献媚者才是忠吗!忠佞不分,则正邪混淆,如此天下如何得治!”
一介小臣居然对皇上如此出言不逊,字字与皇上针锋相对,皇上又怎可忍得!左右侍奉着的内官们个个心里惴惴不安,锦衣卫们各自握紧了刀柄,偷瞄着皇上的表情,只待皇上一声令下,便将平台上这忤逆犯上的乱臣拿下。但崇祯却出乎意料的压下了怒气,沉默了良久,开口声音冰冷如铁:
“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你。着黄道周降级六级,外调江西,赵光抃何楷等人各降一级,以示惩戒。”崇祯一手撑起下巴,扫视着平台众臣,双眸如潭水一汪,深不见底,“你们皆以夺情之事斥责杨卿不孝,可有谁记得当年杨鹤下狱,他甘愿代父受死,以求从轻发落其父,试问在场之人,有谁孝心至此!今日朕的话,你们各自提起耳朵听清楚,记仔细,今后若有一人再如黄道周这般妄自非议杨卿夺情一事,惩罚处置,较黄道周只重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