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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想去哪儿?”
眼前的京城,寂静好似空城。【56书屋 www.56book.cc】家家户户皆是门窗紧闭,昔日热闹的集市只剩下摊位空空,翻倒的竹筐,折断的旗杆,被踩扁踏烂的果子和零落的绣花布鞋,桩桩件件,仿佛都在悄声描述着不久之前,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恐慌。偶有慢了手脚的人们,背着包袱,拖家带口匆匆经过,或是瞟上一眼那仍在闲庭信步的崇祯夕照二人,或是干脆理也不理,只顾埋头奔命地,直往永定门而去。
“皇上想去哪儿?”夕照见崇祯呆呆看着远处不答,便又问了一遍。
“哦……”崇祯一怔,这才回过神来,“你且带路吧,去哪都好。”
仍是这样的回答,一如多年以前第一次出宫那时。夕照抬头看了看天,时辰已是晌午了。
“大人不如先用膳?”
“好。”
崇祯虽是点头应了,但提议用膳的夕照却实在不敢确定如今这光景,是否还有仍在迎客的饭庄。夕照一边领路,一边四处张望着,直到半条街走完,方才发现一家小有规模的酒楼门前,一个伙计正在排装门板,准备歇业。
“这位小哥!这位小哥!”夕照忙几步赶上前去,喊住酒楼的伙计,“可否请贵店再招待一顿饭菜?我和我家大人刚到京城,却发现处处关着门,实在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了。”
“我家也要关了,客人还是另寻别处吧。”伙计一面说着,又举起了一块板子。
“哎哎……”夕照伸手拦了一拦,展起笑道,“我与我家大人远道而来,风餐露宿,本想待到京城再正经吃上一顿饭,结果又是这般情形……还请小哥行行好,我们吃过就走,绝不会多留。”
“哎,进来吧。咱们开店的,哪有拒客于门外的道理。”未等门口伙计答话,只听里头传出一句沙哑的话语。伙计闻言,也便放下了手中的门板。“多谢多谢!”夕照朝黑洞洞的屋内拱手一揖,便身随崇祯之后,迈入了店中。
门板一块一块,又被拆了下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房中略显昏暗的光线,二人四下环视,只见这间酒楼虽显老旧,却被打理得甚是整齐干净。堂□□有七八张方桌,条凳紧贴着桌腿放着,桌面擦得一尘不染,光洁如新。【53言情 www.53yq.com】粉壁有些发黄,除了零星几行文人墨迹,倒也不见什么污渍,大堂深处的木架子上摆着好几列酒坛,酒坛上皆挂了写着酒名的竹牌,木架后的墙上被题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木架旁便是柜台,一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老者从柜台后绕出来,将方桌旁的条凳拉开,又倒上了两杯茶水。
“客官这边坐。”
“麻烦店家了。”崇祯对老者行了一礼,便与夕照坐去了桌旁。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店里还有些什么,随意上些菜饭便是。”崇祯道。
“那喝点什么酒呢?”老者又问。
酒……崇祯不由得望向了墙边的酒架。莲花白,竹叶青,千日春,金浆醒……这酒名一则一则,冥冥间好似隐语谶言,直教有心事的人愈发心沉。崇祯一一按着酒牌看过来,忽将目光落向角落中一个不太起眼的酒坛上,那酒坛与其他坛子相比略显陈旧,上挂的酒牌用端正小楷写着三个字:今朝醉。“今朝醉……”崇祯喃喃念着,又转对老者问道,“敢问店家,这今朝醉是何酒?酒名并不曾听过。”
老者胡须一展,呵呵一笑。“这是小店按祖上传下来的配方自酿的白酒,虽不敢自比名酒佳酿,但也很是醇厚芳香,值得一尝。”
今朝有酒……今朝醉吗。也罢。“既如此,便请店家来一壶这今朝醉罢。”崇祯收回目光,停了停,说道。
“好。二位客官稍歇,酒菜稍后便上。”说罢,老者便转身向后厨去了。
四周静静的,屋内没有酒楼的嘈杂喧哗,屋外也没有闹市的人来车往,静得仿佛这偌大的京城中再无他人存在,令二人间不经意的短时沉默,都显得略略有些尴尬。很快,伙计就从后厨端上来一壶酒,两个酒杯与两碟小菜。夕照执壶为崇祯斟满,却见崇祯将另一酒杯推至夕照面前。
“来,德秀,陪我饮一杯。”
“这……”夕照为难地笑了笑,“大人知道德秀不会饮酒,怎还戏弄德秀。”
崇祯兀自将酒杯留在夕照面前,淡淡说道:“并非是戏弄于你,只是今日不想独自饮闷酒罢了。”
夕照闻言,本已好歹平抑下感伤又蓦然弥漫开来。皇上每每出宫散心,总是有心事烦闷闷压在心头的,但那心事从未像此次这般走投无路,皇上的眼神也从未像如今这般好似一潭死水,不见半分希望。围剿,招抚,南迁,西征,当一项一项的失败终将大明置于绝境,自己再怎样赴汤蹈火的心,能做的,也只余陪伴悬崖边上的皇上,这一件了。于是夕照便又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
“若是不胜酒力,大人可莫要取笑德秀。”说罢,夕照端起酒杯,牙一咬,心一横,一饮而尽。可谁想这酒劲甚烈,呛得夕照一阵猛咳,眼泪直流,又赶紧端起温茶一口喝了,方才稍稍镇下了口舌中的苦辣。崇祯在旁看着夕照那幅狼狈模样,面容一展,竟是绽起了一抹笑。“酒不比水,又岂是这样喝的。”崇祯伸手为夕照拍了拍背,温声道,“浅斟慢品,方才不负这酒中滋味。”
“大人说得是。”夕照镇定了下来,取出手帕擦了擦嘴,方才发现崇祯脸上的笑容。这笑令夕照只觉胸中轰然一热,分不清是酒劲,还是血气,烘在心里,又顶上喉咙。能换来皇上一时忘忧,自己便是呛死也值得。夕照这样想着,将手帕收回怀中,也是温然一笑。“让大人见笑了。”
崇祯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取壶,便要亲自为夕照再斟一杯。“大人这如何使得!德秀自己来!自己来!”夕照一惊,想要阻止,崇祯却已然将酒杯斟满。“出门在外,无需在意这些虚礼。”崇祯说着,放下酒壶,端起自己的酒杯,便也一口酒,一口菜地吃了起来。皇上斟的酒,夕照又岂敢不喝,只是这第二杯酒还未完全下肚,夕照便已觉头重脚轻,天晕地转,脸皮涨得有如熟透的番茄。
“你说自己不会饮酒,果不是欺我。”崇祯一边说,心中似有所思。
“德秀早已发誓,决不再欺瞒大人了。”夕照又倒上杯茶,仰头饮了,并未发觉自己说这话时,崇祯脸上些微的动容,和隐约的悲戚。
正说着话,只见老者从后厨走出,手上端着热腾腾的饭菜。
“客官久等了。”老者走上前来,将饭菜一盘盘分摆在桌上。
“店家这今朝醉,果然香醇非常,足可比得名酒佳酿。”崇祯又抿了口酒,转对老者称赞道。
“多谢客官夸奖。”老者笑纹一聚,欠身道了谢,便回到柜台后坐了下来,“如今兵荒马乱的,不知二位客官赶这时候来京城做什么?”老者问道。
“呃……”崇祯张张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夕照见状,赶忙接上话道:“我家大人本是来寻亲,却不想刚到京城,李自成便占了居庸关,京城的人们都逃难去了,亲戚家里也是人去楼空,要不是店主心善,这不我主仆二人连顿热饭也没得吃呢。”
“原来如此。”老者点了点头,“若是人已不在京城,这天大地大的,怕是一时半刻的也寻不到了。这京城眼见就要遭难了,二位客官这顿吃得饱些,还是早日启程回家才是。”
夕照笑笑,未答话。崇祯却手上一滞,放下了筷子。“我们冒昧上门,怕是也耽误了店家的行程了吧。若是店家不便,我们这就离开。”
“不必不必。”老者伸手一止,“咱们不走,客官尽管慢慢吃便是。”
崇祯听了,稍稍安下了心。“既是京城即将遭难,那店家缘何不走?”夕照拾起筷子夹了口菜,问道。
“嗨。小老儿孤身一人,又能去向何处。”老者取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抹布,将柜台上的灰尘抹了干净,“况且这店是祖辈传下来的,也是自己半生的辛苦,就这么弃之而去,实在是舍不得。”
老者的言语听在耳中,令崇祯心头微微一颤,心思游离了开去,口中的饭菜也似乎少了些滋味。“那……店家不怕……”一旁的夕照顿了一顿,又问道。
“呵呵。人过半百,对生啊死啊,也就不那么在意了。该来的总归会来的,或人或店,都各有命数。”老者安安看着崇祯夕照二人,那浅淡笑容背后,仿佛是早已看透一切的坦然,“若是小老儿与这间老店都逃不过此番劫难,最后能接待如二位客官这般温文尔雅的公子,也算是足够圆满了。”
三人相视而笑,后再无话。待到酒足饭饱,付过了银子正要离去,崇祯忽又停下脚步,开口对老者道:“在下与店家境遇颇为相似,今日偶入贵店,冥冥中也是有缘,而今日之后,便不知还余多少命数,也不知是否还能有幸再品一次这今朝醉了……适才见贵店壁上多有文人留迹,在下不才,也想留下一笔,权作纪念。不知店家可否应允?”
“哎呦……客官过谦了,承蒙客官看得上小店,正是求之不得。”老者欣然同意,忙从内室取出笔墨交予崇祯。只见崇祯接过笔,蘸了墨,略略一想,扬手一挥,在墙上写下了几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庭生瑞桂繁华处,花发南枝年少时,
三杯饮尽浮生梦,今朝一醉天命知。
写罢,对店家拱手道了句多谢款待,便带着夕照离开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