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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好多人,他们的血好热,泼在我脸上身上手腕上,一条条人命从我手里灭绝了,不是猪狗牛羊。【53言情 www.53yq.com】”
贺兰鸦攥紧了掌心没放下的金铜枝子,唇瓣紧抿。
梅淮安低着头,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
反正他得找个人把这些话说出来,不然会憋疯的。
而贺兰鸦的身份和立场,都很适合听。
“被我杀死的那些人,他们有亲眷,有妻子和孩子,兴许还有年迈的母亲在家里等着,苦苦的盼。”
“就像你渭北的兵将们一样,待在天水关憧憬着自己能回家。”
梅淮安此刻想的是小八帐里的李金斗跟何石头他们。
年夜饭那一夜,他看着饭桌前每一张思念家人的脸,当时心底想的就是这些。
还有...被他杀掉的那些人,甚至夜夜在他眼前晃,死死盯着他!
梅淮安语气突然激动了些,带着惶恐——
“可他们死在我手里回不了家!我的残兵们也回不了家,生逢乱世,兴许这是所有人的命?”
“可是我未来还要杀好多人啊,你能明白我这种感觉,是吧,你明白的!”
“否则你怎么拜了这么多年佛,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啊!”
“你也盼着天下归一臣民共安,是不是?可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也不去做?你坐拥渭北鬼兵,你分明能......”
“你不敢?你怕败!”
“可你又知道,就算不敢也终会有灭顶之灾,所以你求佛问道,避世不出。”
“......”
求佛灵不灵的又能怎么样,至少是个哄骗自己的理由。
不然那些东西终日压在心头上,怎么熬过去呢。
求佛的人求的不是佛,谁能信世上真有神仙,他们求的是个心安。【53言情 www.53yq.com】
“可你求了这么多年,怎么还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就该知道这佛不求也罢。”
梅淮安睫毛抖的不成样子,突然仰头看着面前的三米金佛。
他猛地站起身来迎着佛像快走两步,扬着头如疯了一般朝冷冰冰的佛像质问。
“你要是想普度众生,你要是有慈悲心肠,你怎么不睁眼看看这人间!”
“你闻闻中州的尸臭,瞧瞧燕西的老狗,看看岭南的恶行!你的信徒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颠沛流离!”
“你算什么佛,你镀什么金身!”
“......”
句句骂佛,句句骂他贺兰鸦。
贺兰鸦抬头安静的望着他,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尖儿正抖个不停。
他试图规劝,就像从前劝自己那样。
“没有为什么,乱世尽悲鸣,天下分分合合都是如此的,这是天意,天意不可逆转......”
“可我若是——”梅淮安猛地回头,死死盯住贺兰鸦的眼睛,“我若是偏要转呢!”
“......”
听着这句决绝的话,贺兰鸦顿时失声只愣愣望着他。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无颜愧对,他没眼前人半分胆气。
可某个瞬间,对方突然朝他发难——
“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干,乱世尽悲鸣,那我们安世道平战乱,归一天下再不起纷争,啊?”
“我只夺回中州有什么用,你明白的!”
贺兰鸦措手不及,只知道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可对方根本不给他暂缓的余地,连声逼问——
“早死晚死都要死,来日他人称雄你渭北也不能活,为什么不拼一把!”
“你敢不敢跟我一起拼一把?踏燕西灭岭南绝辽东,合并天下!”
“贺兰鸦,我跟你一起生死不弃,你敢不敢?”
“......”
两人对视许久,梅淮安执拗的盯着他。
似是此刻非要等一个答复,非要等一个满意的答复!
挂着安魂幡的佛堂还是这处佛堂,金佛也还是这尊金佛。
一片寂静里,贺兰鸦缓缓站起身,盯着对方的眼睛依旧没有回答。
可他轻挪了挪脚踝,踢倒了蒲团前的佛灯!
灯油撒了一地。
灯芯很快就摇晃几下,灭了。
梅淮安破涕为笑,像是心头的大石头突然落地,猛地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你我必为盟友绝非劲敌!”
眼眶又有些发热,他这些日子悬在心头的重压总算轻减。
“贺兰鸦,我跟你是一路人,往后不会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我好高兴。”
他执意要统一天下,可这人若是坚持固守渭北,那便坏事了。
“淮安高兴,我也高兴。”
贺兰鸦唇角勾出一抹笑来回他,眸中像是渡劫飞升了一般安心。
梅淮安愣住了。
这人叫他什么?淮安?还说什么你高兴我也高兴。
啊,又开始上头了!
他眸中闪过慌乱:“你......”
贺兰鸦此刻满心满眼的望着眼前这个人,像是昏暗的前路突然就有了亮光。
是的,昏暗的前路。
岭南恶行累累,燕西狼子野心,辽东虎视眈眈。
连正统的中州他们都敢夺,下一个亡的是...谁说的准!
贺兰鸦一直在逃避,他仗着自己还有能力周旋,便刻意忽略永久安定的路。
毕竟那条路太冒险,胞弟又迟迟不争气,叫他一个人如何敢拼?
可是此刻,眼前人站他面前一句‘生死不弃同路人’,他便顿时安心了!
这些年的踌躇和重负似是突然有了宣泄口,叫他如何不激动。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不是一个人头疼欲裂的教导胞弟,事事费心。
不是一个人如履薄冰的独守渭北,提心吊胆。
眼前人问他敢不敢?
他贺兰鸦赌上粉身碎骨拼一回,敢了!
他朝对方说话,眸中浅笑如沐春风。
“淮安,我当真高兴。”
“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敢把我从龟壳里拽出来的人。”
梅淮安脑子开始一阵阵发晕,看着对方朝他笑,他就上头!
“啊,你,你说什么......”
“是龟壳。”
贺兰鸦说的认真,没觉得这样说是自辱身份,他如今跟眼前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我在这个壳子里畏首畏尾多时,该是我多谢你。”
“我若缩起拳脚一辈子,万一哪日渭北被群起而占,必将抱憾终生!”
“......”
原来如此。
梅淮安听的心头发热,他在这人心里是不一样的存在吧?
他走到自己的蒲团边盘腿坐下,面朝站着的人坐好,扭身吹灭了自己那盏佛灯。
“那我们便来聊聊怎么把你的拳脚尽展出来,今夜不眠?”
“——乐意至极。”
贺兰鸦从边上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壶清茶几只杯盏。
片刻后。
两人执起杯盏同举,面对面的盘腿坐在蒲团上。
周遭点点小烛闪烁,映在他与他皆是少年得志的面庞上。
杯中无酒,也能言欢!
......
三月二十,今夜佛堂不供佛,供他二人促膝长谈。
人生难得知心人,飘摇数载终得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