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此生也算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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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一束白光洒在那巨大的留影石上，蓝色纹理逐渐变亮，半空中突然无声闪起了画面。【56书屋 www.56book.cc】

映入眼帘的是座墓碑，白雪覆盖上碑文，模模糊糊只得看清“之墓”二字。

谁的墓呢？

看不太清了。

寒风在雪野上呼啸而过，风雪漫卷，寒鸦在枝头上孤独鸣叫，无比悲凉。

蓬松的白雪渐渐发出细碎塌陷声，雪地留下一串凄凉的脚印。

竟是有人来了。

清冷的少年衣着浅蓝衣衫，肩披银莲织锦薄绒氅，浅蓝衣带随着一步步行走而翩飞，风雅透骨。

腰间水系玉佩在冰天雪地泛起点点光泽，显得格外亮眼。

白雪凹陷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年双手背负站立于墓碑前。

他就这样静静站着凝视面前矮矮的碑。

寒风不识趣般刮动他半绾的墨发，耳畔发丝飘动无意间碰上了他的眼睫。

睫毛轻轻打了个颤，露出浅蓝的双眸。

眸光比这寒风还冷。

少年单膝跪地，轻轻抚开碑石上沾染的雪，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救世主月清宗叶翘之墓。

少年太过缄默，以至于周遭只得听见寒风与寒鸦和鸣，冰雪轻飘落下的细碎声音。

雪花留念少年身上的寒，不出片刻，竟是雪落满头，平添几分破碎感。

宋寒声盯着碑石上堆积的雪花，自嘲般低头笑了笑。

他忽地生出个荒诞的心思。

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将腰间的水蓝色玉佩取下，拿在手中端详。

微光萦绕灵玉，细腻不掺杂质，精细打磨成玉佩，光滑透亮。

当初他可花了不少功夫才寻到这样一块极品辅助灵器，自己都爱不释手，日日佩戴在身。

如今却是转手便赠予了他人。

难免使他心绪纷飞。

“小师妹，我们来看你啦！”

一声高呼扰了宋寒声的思绪，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起身拍了拍颈间绒毛上的雪。

声响之大，惹得围在叶翘旁边的众人也纷纷抬头朝声源望去。

这才发现，半空中不知何时又开始播放起了画面。

宋寒声一眼便认出了这地方是哪儿，他们月清宗埋葬弟子用的陵园。

望见画面中的自己，他莫名觉得这人心里装了许多事。

看上去憔悴了些。

视线下移瞥见那座墓碑，他下意识蹙起眉头表示不满。

望见碑上的几个大字，翟沉下意识偷瞄了宋寒声一眼。

果然就看见他家大师兄不高兴的表情，极有眼力见儿将前方的苏浊拉过来，退开几步。

苏浊正在思索这地方看上去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一下子被翟沉拉进怀里，还有些发懵。

他不解道：“怎么了？”

“小心大师兄殃及池鱼。”翟沉压低声音道：“那是叶翘的碑。”

苏浊闻言瞪大眼睛扫了一眼半空的画面，心底大骇，连忙去瞅宋寒声的表情。

宋寒声脸色黑得不像话，周身冒着冷气，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气压低得他顿感窒息。

他看了叶翘的渡劫试炼之后，七七八八猜了个大概。

叶翘估摸着是带了上辈子的记忆…重生了？

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毕竟上辈子是被云鹊挖灵根而死，也难怪这辈子内门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转头就逃下了山。

这搁谁谁不跑啊！

如今他家大师兄是叶翘的道侣，眼看着叶翘只剩下一座坟墓。

这搁谁谁不气啊！

苏浊后知后觉地咽了咽口水，朝翟沉投去感激的目光。【必去阁 www.bequge.live】

无他。

一旦宋寒声心情不好，头一个遭殃的绝对是他。

明意余光扫见两位师兄瑟瑟发抖的模样还觉得有些奇怪，没忍住转头盯了两人片刻。

两人察觉到灼热的视线朝她回望过去，而后迅速眼神暗示自家小师妹，离大师兄远点！

明意颦眉，不知为何，但还是乖乖扯了扯戴知也的衣袖，带着她家三师兄远离危险区。

众人望着半空全然陌生的画面，也纷纷被吸引，渐渐远离叶翘，找空地坐下欣赏起来。

说不好奇都是假的。

总归叶翘现在还没醒，再看一会儿电影不过分吧？

这次讲的又是什么故事呢？

人群散开落座，宋寒声才得以守在叶翘身旁。

他随意往叶翘旁边坐下，牵起少女的手，凝着她的眉眼，安安静静等待她的苏醒。

无论是另一个世界也好。

上辈子也罢。

他皆不在意。

当下触碰的手，告知他足矣。

他黑脸单纯是觉得叶翘的名字不该出现在碑上。

他的叶翘当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犹似生机勃勃的花。

亘古不灭。

“哟~宋宗主怎么也在这儿啊？”明玄打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宋寒声上下打量。

瞥见他手上握着的水系玉佩更是不屑般冷笑了一声。

沐重曦笑得开心，急忙奔走至叶翘碑前，瞥见宋寒声时却是皮笑肉不笑，大有瞧“眼中钉”的模样。

宋寒声掀起眼皮睨了几人一眼，冷嘲，“还真把月清宗当你们家了？”

随即侧身望向走过来的一大群人，语气不善，“怎么进来的？”

周行云慢悠悠将家主令亮到他面前，未曾言语。

宋寒声嗤之以鼻，“如若是以周家主的身份前来，恕我月清宗不欢迎。”

“那这个呢？”叶清寒从怀中拿出宗主令递到宋寒声面前。

薛玙笑着出来打哈哈，“听说最近月清宗防御有所疏漏，特地前来看看。”

“问剑宗作为第一宗，自然有权保护其余四宗的安全。”

宋寒声两眼望天，白眼翻烂。

神他妈的疏漏。

扯谎也不知道扯个好点的。

宋寒声勾唇冷笑，“我月清宗用不着问剑宗操这份心。”

随即拂袖掠过众人快步离开，到底没出声将一行人赶走。

明玄啧了两声，挑起眉阴阳怪气，“我~月清宗~用不着~”

“呵，他月清宗算什么玩意儿？”

“就是就是。”沐重曦难得帮腔，气愤道：“要不是月清宗小师妹也不至于那么惨！”

如今离叶翘试炼结束已经过了两年。

在众人强烈的要求之下，云痕退位，宋寒声成功接管月清宗，并为叶翘在月清宗陵园立了座碑。

当初因碑文一事，几宗还差点打起来。

当然是其余四宗围攻月清宗。

因为，长明宗的沐重曦非要提名“救世主长明宗叶翘之墓”，受到了无数人举双手双脚赞同。

宋寒声觉得无语。

救世主？

一个资质平平的内门弟子？

虽有些先入为主，但他毕竟未曾亲眼瞧见，自然是不信。

况且，他月清宗的人，死也该冠他月清宗的名。

于是，宋寒声舌战群儒，一人抵御四宗的压力，最终定下了“救世主月清宗叶翘之墓”的碑文。

还是他亲手题字，找人雕刻，才有了这座比其余弟子豪华不知多少倍的坟。

“小师妹，你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沐重曦蹲在碑前，将雪扫开，拿出个黑色棍子放在上面。

他嘟囔道：“我把本命剑给你找来了，喜欢吗？”

“你肯定喜欢的。”说完后又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明玄见状也连忙从芥子袋里掏了几支狼毫笔出来，还有几块留影石。

“小师妹，这可都是极品法器，送你啦。”

“我这儿有最近发生的趣事儿，要看看吗？”说着便随机捏碎一块留影石放给叶翘看。

画面中传来明玄戏谑的声音，懒洋洋的，嘲讽感却拉满。

他说：“你也就比狗有用点，丢人现眼。”

画面中沐重曦握着朝夕剑，死瞪着前方，骂骂咧咧叫明玄赶紧滚回魔族搬砖，别来长明宗晃悠。

虽看不见明玄的脸，但可想而知有多精彩。

数张符箓纷飞入镜，大有下一秒就要将沐重曦打穿的架势。

而后周行云慢悠悠抱着剑横在两人中间，阻止这场战争。

“二师兄，你来啦。”

画面随着明玄转身的动作移到薛玙身上。

薛玙墨发青衫，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手中拿了束桃枝，桃花开得艳丽，让人看得欢喜不已。

他柔声笑了笑，将桃枝递到明玄面前，“送给二师兄的。”

“我院中的桃花开了，二师兄要留下来看看吗？”

“好啊！”明玄未曾犹豫的声音随即传来。

“你们这对狗男男！！！”

沐重曦怒骂的声音也随之飘来。

画面停留在那束桃枝上，留影石消散洒落在明玄手心，亮起小小的一片星光。

“明玄！这你也要录！”看电影的沐重曦先一步替另一个自己吼出来。

他不解地盯着明玄，“被骂狗男男，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哈哈哈哈”明玄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差点一个后仰摔倒。

薛玙眼疾手快搂了明玄一把，让他免于这场灾难。

明玄笑得肚子疼，指着沐重曦和楚行之调侃，“现在还骂吗？”

“哼！”沐重曦气鼓鼓地别过头。

楚行之没忍住飞速抬手捏了捏沐重曦气鼓鼓的脸蛋。

沐重曦眼疾手快拍开，还瞪了他一眼。

楚行之对着他满足地笑了笑，乐在其中。

“明玄！这你也要录！”

明玄瞥了沐重曦一眼，语气调侃，反问道：“四师弟难道不觉得很有趣吗？”

沐重曦冷哼一声别过头，不想理这人，而后又开始自言自语对着叶翘絮絮叨叨起来。

薛玙温柔看着两人蹲在叶翘墓前，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时而和谐时而反目。

这般的宗门情谊，真好。

淼淼偷偷带了柳韫的灵酒过来，准备给叶翘喝点。

周行云及时出手拦住了她，一本正经道：“小师妹还小，不能喝酒。”

淼淼撇了撇嘴，妥协道：“好吧。我喝总行了吧。”

周行云欣慰地点了点头，不咸不淡道：“女孩子，少喝些。”

叶清寒闻言扭头望向周行云，这人怎么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老父亲瞎操心的气息。

周行云抱着剑定定望着叶翘的墓，未曾转头赏他一个眼神。

叶清寒蹙了蹙眉，不满于他的态度。

“周家主。”叶清寒冷冷道。

周行云歪头望了叶清寒一眼，淡淡道：“何事。”

“周家主既承了我的情，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

“不约。”

叶清寒抿着唇，万千言语化作微不可察的叹息，终是没再说什么。

望见这一幕，叶清寒微微偏头望向身侧的周行云。

察觉到灼热的视线，周行云慢悠悠转头回望过去，微微歪着头，等待他的下文。

“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我最喜欢的对手依旧是你。”叶清寒抿了抿唇，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

周行云微微勾唇，冲他轻轻颔首。

“可无论哪个世界，你依旧会无情地拒绝我。”

周行云微怔，眨了下眼，略带疑惑道：“可我真的打不过你。”

“周行云！”叶清寒微微蹙眉，冷声道：“切不可妄自菲薄。”

周行云敷衍地点了点头，不想继续这个打架切磋的话题。

画面飞速转动，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片片枯黄的落叶铺满大地。

又过了几个春秋。

萧瑟的秋风宣示着冬即将到来。

宋寒声拎着白瓷酒瓶一如既往来看他们这个世界的英雄。

秋风扫过将腰间玉佩的流苏吹起，连带着马尾上绑的浅蓝发带一起。

宋寒声蹲在她碑前，流苏刚好替他拂过她的名字。

无声的触碰，冰冷刺人心骨。

灵酒消于唇齿顺着喉间流入肚中，他这才发觉不对劲。

这酒过于烈了些。

他不善饮酒，往常也什么机会喝上几杯。

今日心血来潮，本想拿如今市面上适合女孩子喝的酒给叶翘尝尝。

没成想竟拿错了。

沉默片刻后，宋寒声轻声叹了口气，“还不知，你如今几岁，能不能喝酒。”

听苏浊描述，叶翘应当刚及笄不久便去世了。

那么小，想来是喝不了酒的。

他摇了摇头。

罢了。

想来一切皆是天意。

宋寒声摘下玉佩放在叶翘碑前，低声道：“往后我便不来了。”

“玉佩送你，权当告别礼。”虽你我从未见过。

他低声叹息，万千思绪随风扬向远方。

多情道。

最忌因果轮回。

叶翘救世一事在其余四宗传得沸沸扬扬，唯独月清宗半点风声未闻。

长明宗几人来月清宗闹事时，他才恍惚明白，云鹊与师父的罪行。

这事确实是月清宗欠叶翘的，心底有丝愧疚也再正常不过。

如若仅是如此，自然不会将宋寒声心绪困惑至此。

可偏偏明玄告知他，在叶翘身上看见了与他一模一样的玉佩。

他自是不信，结果明玄一块留影石当场甩到他面前打了他的脸。

画面很短，大部分入镜的是明玄的手，显然是偷偷录的，隐隐约约可听见两人的交谈声。

画面晃晃悠悠照到了叶翘腰间挂的玉佩，水蓝色的灵玉，光滑透亮。

“小师妹，宗门什么时候这么富有了，随便一个玉佩就是极品法器？”

“你说这个？一个朋友送的礼物。”

后面再说了什么，宋寒声没有心情再听下去。

无疑，他是了解自己的。

他向来没有朋友。

随手送他人礼物绝不会是他的风格。

况且，男子送女子玉佩，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既是朋友，救世时通知了四宗，却独独未曾通知月清宗，未曾找他。

又岂会不难受？

但他也知晓，那种情况下找他也无济于事，别说帮忙了，不添乱就不错了。

毕竟他执迷不悟，万千猖狂皆由他纵容，他便是这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叶翘不寻他，便是最优解。

说到底叶翘也并非他的爱人。

那便做一场最后的告别。

此生不再打扰，愿安好。